60年,1957-2017,一个甲子,从鸡年到鸡年,郑凤荣走的并不是一条吉祥通衢,她的人生充满着的跌宕起伏。
一个运动员,在完成运动生涯之外,她也是一个社会人,她逃离不了她生活时代的现实磨难。
80岁的郑凤荣每每说起那些曾经的岁月,时常老泪纵横,这期间,有快乐和幸福,也有无奈和凄凉。
2017年11月17日,是郑凤荣首破女子跳高世界纪录60周年,她计划明天在北京国家体育局举办一场纪念活动,主题定为“传承、坚持与感恩”。
春天里跳出了一只报春的燕子
1937年5月16日,郑凤荣出生在山东济南一个特别穷苦的家庭。当时正值兵荒马乱,日本人占领济南后,她幼小的记忆还依依记得日本鬼子在大街上咿哩哇啦的怪吼。
还有最难熬的是冬天,寒风瑟瑟,家里冷彻心骨,为了能生个炉子取暖,母亲要满城里跑亲戚家借钱,亲戚们怕她们穷得还不起,都找各种理由不借,母亲时常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第二天再去……
就是因为穷,她快8岁才上一年级。幸运的是她就读过的济南刘家庄小学有运动操场,有一个懂跳高的老师叫薛斌,让她能有机会试一试,并让她进学校体育训练队。她成了训练队里最小的队员,她说自己当时真的快要乐疯了。
刻苦是郑凤荣的一贯风格,没有刻苦,就没有郑凤荣的成绩。
郑凤荣的个性很要强,她说有一次没有完成计划中的高度,她一直跳到天黑,跳了26次才完成目标。
有时在家里和弟弟玩,主题也是跳高,父亲是做茶叶生意的,院子里有很多茶叶篓子,她就和弟弟一起把茶叶篓子摞起来当杆界,用衣服扣子当尺子比量高度,跳来跳去,一玩就是大半天,弟弟总是输给她。
1952年春天,她参加了济南市运动会,获得跳高第一名、跳远第二名,被选入济南市田径队,代表济南队参加山东省运动会,获得山东省运动会女子跳高第一名,又进入山东队,那一年她14岁。
1953年她代表山东队参加北京全国田径、体操、自行车运动会,以跳高1.36米的成绩获得第4名,因此被刚从斯大林体育学院毕业回国的著名教练黄健选入国家队,从此开始了真正的运动人生 ,那一年她16岁。
进入国家队后,她发现自己年龄最小,而且当时她的成绩也只是全国第四,所以她拼命训练,加大训练强度,不到半年,她双膝受伤,不能继续训练,队里有人讥讽她熊,她成了吃闲饭的。她十分难过,曾经找教练咨询,自己是不是不是做运动员的料,不行就乘早改行吧。
黄健教练说:“选什么项目不是你个人的是,它决定着祖国体育水平的提高,你不要被暂时的困难吓到,要战胜疾病。”
教练的鼓励增强了她的信心,她开始练“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腿稍好一点时,她又练爬绳,以增强背力。在腿伤最严重的时候,还以1.45米的成绩打破当时的全国女子跳高纪录。
那时的她还不太懂为国争光,为祖国争荣誉这些词的意义,但她明白自己是个穷孩子,能成为一个国家运动员,是党和同志们培养和帮助的结果,她要好好争气。
1956年,郑凤荣的伤势逐渐好转,开始加大训练力度。
黄健教练结合她的柔韧性、弹跳速度、爆发力都很突出的特点,对她进行创造性的训练并选用了“剪式”跳高方法,后来这种跳法也被称为“东方式”。那一年在苏联的比赛中,就是“东方剪式”一跃,她跳过1.61米,追平了全国纪录。当年,她获得第一批中国运动健将称号。
当时流行俯卧跳,有人曾经质疑过“剪式”跳,说这种姿势不行,右手总是碰杆,怎么能破纪录?可郑凤荣认为“剪式”跳姿势优美,跳起来很好看,她指着当年破纪录的那张照片说,“东方剪式”永恒的经典定格??
信念是最好的内动力。郑凤荣说,一个20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最让她难忘的是周总理来看她跳高比赛。那是1957年10月20日,北京体育学院正在举行中苏友好田径赛,还没有到郑凤荣的项目,她正在休息,突然有人来叫她,周总理来看比赛了,你赶快提前准备。
她有点懵,说不是还没轮到我吗?她上了场。
据听说她当时已经具备了打破1.76米的实力,可由于心情激动紧张,只跳过1.70米后,1.75米没有过,她心里很难受,对周总理说:“我没有跳好。
周总理给她献花,鼓励她说:“你还年轻,时间长着呢,你一定能打破世界纪录。”
这一鼓励的确是无形动力,27天后,郑凤荣实现了打破世界纪录的梦想。
1957年11月17日,北京先农坛体育场11时23分,郑凤荣打破了由美国黑人运动员麦克?丹尼尔保持的世界纪录。
美联社迅速发出消息;“一位20岁的中国姑娘在北京有力一跳警告世界田径界,六亿中国人民不会是永远落后的选手。”
国际业余田径联合会于1958年1月14日在英国伦敦宣布正式接受这一世界纪录。郑凤荣成了中国体育运动史上第一个打破田径世界纪录的中国人,第一个打破世界纪录的中国女性,所以当时评论界称她为“宣布中国体育运动春天降临的一只燕子。”这只春天的燕子,让中国体育届风雷浩荡,影响了那个时代的全民田径运动热潮,毛主席接见她,周总理接见她,刘少奇接见她,几乎所有的中央领导都接见过她。她成了那个时代最红最红的明星,一连串荣誉接踵而来。
1959年第一届全运会周总理亲自为郑凤荣颁发体育运动荣誉奖章;
1959年邮电部发行“第一届全国运动会”邮票时,以郑凤荣为原型设计了一枚跳高邮票;
郑凤荣从不居功自傲,把成绩作为新的起点,继续奋进,1963年6月26日,在南京华东区田径运动会上,六年一厘米跳过1.78米; 1964年她又跳过 1.80米,这个高度超出她身高10厘米,这在当时世界女子跳高群英中,独一无二,为新中国赢得了巨大的荣誉。 这一年她荣幸地当选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
就在郑凤荣跳高进入巅峰时期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国家体育局和郑凤荣都难以幸免当时的波涛洪流,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和陷害,几乎到了欲求自杀的艰难境地。
不做运动员的郑凤荣做了些什么
从运动员岗位退下来的郑凤荣,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运动职业生涯使命,先后出任中国田协副主席、中国体育服务公司副总经理、中华全国体育总会专职副秘书长等行政职务。为运动员,为中国体育运动事业继续做献策。
她先后参加了北京第一个高尔夫球场的组建、斯诺克台球比赛项目的引进;在组织第一届北京马拉松赛事时,她亲自向北京市政府申请把天安门作为起跑点,这项马拉松赛事后来也成为全世界影响最大的马拉松比赛之一;她参与了品牌运动服和高端体育器材的最初引进;也实地勘测了中国第一个世界汽车拉力赛、参与长江探险。
1978年当选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1983年当选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1984年被评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年来杰出运动员;1987年10月获国际田联颁发的“国际田联75周年金质纪念章”;1995年5月15日荣获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亲自颁发的奥林匹克银质勋章,萨马兰奇称她是一名“伟大的运动员”;1998年当选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
2003年5月31日,她写信给当时的中央领导,反映老运动员在医疗方面的一些问题。信很快得到了回复,国家财政并予以拨款2000万,可这笔款却被歪曲处理了,郑凤荣十分伤心。
郑凤荣回忆起自己在体育部门和体育公司工作的那些日子,无论付出和收获,都无怨无悔。她性格耿直、遇事不妥协、也不圆滑、更不贪图谋取私利,这些也让中年的她几度遭遇事业的挫折。让她欣慰的是,这么多中国体育发展历程中有意义和创新的时刻中,都有自己的贡献,这就够了。“能做个一身正气的人,就是我最大的成就”。郑凤荣说。
2011年,她成立“郑凤荣体育文化发展基金会”,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由运动员发起并冠名的公益性组织,以开展体育文化公益活动、以安老济困为宗旨。
“我当年的队友石宝珠,她是新中国第一个达到世界水平的铁饼运动员,非常了不起。现在她伤很多,前几年脚做了手术,走路都靠棍来支撑;还有张俊秀,是我们足球队的守门员,号称‘攻不破的万里长城’,是三届连任的人大代表。但是他不久前也离开了我们……” 这些“老战友”都是基金会帮扶过的对象。2013年在北京举办的“关爱老体育工作者事业研讨会暨郑凤荣体育文化基金捐助仪式”上,郑凤荣以基金会的名义对张俊秀、石宝珠、聂卫平、桑兰等27位老运动员、教练员、老体育工作者发放每人一万元的基金捐助。郑凤荣伤心地说:为了这个基金,她至今还欠20多万元的外债。
不忘初心培养新人为国争光
十几年前,年近70岁的郑凤荣由于种种原因,远赴加拿大温哥华照看外孙和外孙女。她说,两个天使般的孩子,是上天赠予我们最好的礼物。孩子们继承了外公、外婆的运动天赋和基因,外孙泰擅长冰球,外孙女妮娜擅长跳高和七项全能。这让郑凤荣欣慰不已??她从来没有刻意影响过两个孩子的人生选择,但他们都不约而同走上了体育这条路,成为运动员。
“我的外孙女妮娜很懂事,很独立,训练很刻苦!”
“我的外孙泰很有运动天赋,一岁的时候就会起跑动作!”
谈起外孙和外孙女,郑凤荣的眼里充满骄傲和自豪感,她说两个孩子的成绩证明了老伴段其炎是一位称职的“总教练”。
当年孩子们训练得很艰苦,没有正规的场地,经常在家门口的草坪上,拿床垫子当跳高垫。“没有刻意教他们刻苦和认真,孩子们的骨子里都有一种顽强意识,这应该是中国的。”郑凤荣说,外孙泰在最关键的时候被选入了加拿大老虎俱乐部队,全家都为他高兴。
如今两个孩子都决定放弃加拿大国籍,回来报效祖国。他们虽然是中德血统,但骨子里总觉得自己是中国人。妮娜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在备战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她说自己是在中国模式的训练下成长起来的,争取在东京为中国拿奖牌。”
泰也在积极准备,力争参加2022年冬奥会,为国争光。
他们俩的目标就是实现奶奶没有参加过奥运会的夙愿。
谈及这些,郑凤荣眼里又泛起泪花,她说:“我是毛主席、周总理时代的运动,中国体育的精神就是刻苦训练,顽强拼搏,勇不放弃,为国争光,祖国荣誉高于一切。周总理的教诲是我战胜一起困难的精神动力,这么多年,只要想想周总理的经历和遭遇,就没有过不去的槛,我和老伴加起来160岁了,很高兴我们的孩子们能愿意回国。事实证明,在过去20年里,我们完成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培养了他们,让他们传承了中华体育精神。”她说,党的十九大报告习总书记告诫我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国家体育总局苟仲文局长积极推进改革引进人才的举措为他们带来了新机会,让他们有了为国效力的机会,继承我们未竞的梦想。
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赵勇在今年5月的《冠军的传承》启动仪式上说;“冠军的传承首先是精神的传承,郑凤荣等老一辈体育人身上所表现的中华体育精神,是我们的宝贵财富,这种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次,是事业的传承,60年前郑凤荣同志打破了世界纪录,也标志着中国体育运动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高度;第三是人才的传承,郑凤荣现在还继续为中国的体育事业做贡献,培养人才。”
是的,事实胜于雄辩,郑凤荣这位为中国体育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80后,还奔跑在体育事业的征途上,愿她青春永驻!(魏建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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